以下文章《一份不能解释社会的报纸 ―― 越来越国阵的星洲日报(上)》转载自《独立新闻在线》。
※林宏祥
“528报殇”,辗转已是八周年。在世界新闻自由日坐落的五月份摧毁新闻自由、破坏媒体竞争生态,不管是收购事发当年,抑或八年后的追忆,同样让人不禁寒颤、无限唏嘘。
失去南洋报业,已是过时的总结。蓦然回首,八年来我们所失去的,岂止是一份陈嘉庚早已认不出的报纸?
这些日子的人与事、是与非,让一切变得更透彻。2006年的合并与垄断,成就一个报业巨人的崛起,自诩开创蓝海、抗衡西方媒体势力;然而,立足本土与权贵面对面的瞬间,这个浑身赘肉的巨兽,趴成团团零钙质的脂肪球,只能用红润的嘴唇吸吮权力的脚趾,直到权贵的脸颊露出白里透红的兴奋……
如果非得要说,报变后近3000个日子里,我们究竟得到了些什么--我想,答案会是“一份越来越像国阵的《星洲日报》”。国阵垄断权力机关,却无法有效治理国家,甚至回应整体社会的需求;张晓卿垄断了中文报业,办的却是一份“无法解释社会”的报纸。
为媒体划下底线
我从来没有要求《星洲日报》扮海豚跳火圈,但我确调侃过:如果走钢线时脚会发抖,可以下来扮小丑娱乐观众。说穿了,《星洲日报》那一套在读者前重复弹奏的“游走钢线”论,不就是马华公会在选民前,诉诸巫统恶霸的“口水歌”吗?
我无意陷入“诉诸悲情”、“把批判无限上纲”的争议。今天对《星洲日报》的批判,不是苛求《星洲日报》向国阵政府展开“圣战”--沟通平台的天涯剑客,你不必作状冲动拔刀。让我把底线划出来,你看清楚了,才蒙面进场。
这,是《星洲日报》社长划的底线--张晓卿(右图)对中文媒体“最起码的要求”是--坚持在权力面前讲真话。若世华媒体集团的哪名职员可以理直气壮,为“底线失守”自圆其说而不受对付,我不晓得这究竟是印证了张晓卿不干预编务,抑或如郑丁贤所言般的,“张社长……有一个很宽广的胸襟”?(注一)
然而,这毕竟是雇主与职员间的默契,外人无从领略,自不便干预。身为掏出马币1元30分购买一份报纸的读者,我尝试“同情地理解”中文报的处境。我把底线划得比张晓卿更低一点-- 如果强权面前媒体无法说出百分百的真话,那它必须至少能够解释它身处的这个社会。
“首相特辑”无法解释社会
拙文《面对面的侧写――他还没脱裤,你就叫床了》与《白里透红的娇媚――别逼晚辈跟你一起犯贱》,用了一些人吃不消的“比喻”和“措辞”,掀起争议;但我想,若抽掉“犯贱”、“堕落”等字眼、拿开“脱裤-叫床”等比喻,《星洲日报》的职员莫非真的没有看到,“谩骂”以外的“批判”?
我没有丢弃2003年10月31日《谢谢你,马哈迪》厚达40页的退位特辑,更保留了翌日《阿都拉任重道远》厚达48页的接棒特辑。如果对照2009年4月3日主题为“引领时代”的16页《纳吉就任首相特辑》,你会发现:这份把历史写在马来西亚土地上的中文报,根本无法解释马来西亚这个社会。
面对下台的强人,它似乎要避开“批斗式”的“清算”,展现一种“就让它过去”的宽容;面对上台的新贵,它则制造“一厢情愿的期待与幻想”,将检验与批判归纳为恶劣的“扒粪”文化。但是掌政当下呢?它会告诉你,强势首相大权在握、弱势首相不会懈怠。一句话,不管谁掌权,前面都是地雷池。
于是,在《星洲日报》的“特辑”里,没有领袖是“坏人”,至少“圣洁得找不到瑕疵”。把标准降到我划下的底线,我们实在不奢望《星洲日报》在赞赏政治人物时“捉紧尺度”,我们只是问:如果这是公平的美言,它的凭据何在?
《星洲日报》固可赞叹“纳吉在出任副首相后,展现了他个人的领袖魅力及超强的工作能力”,也可以在阿都拉的履历记载“踏实、中庸和有理想”的性格,但它没有用动词或名词论证自己用的形容词。
即使退到看不见批判的底线,一份世界级的大报,竭尽所能把连串的形容词往权贵颈上绕,却绕不出个具体的名词来--交不出论据。如此大报,其赞叹都变得比广告廉价--它究竟还凭什么批评“……批判从来都是最不需要资本,且稳赚不赔的交易”?【点击《星洲日报》:批判之后,我们还能做什么?】
偏偏在马来西亚的社会制度里、在马来西亚人的日常生活里,充斥着目不暇接、不胜枚举的“坏人”与“坏事”--1987年政权危在旦夕的马哈迪,用“茅草行动”转移视线,106个代罪羔羊,排队走进甘文丁扣留营;2003年后行使集会权利向首相说真话的人民,迎来的是警棍、催泪弹与水炮的扫射;2009年2月,失踪多日的民联霹雳州议员出现在“候任首相”纳吉的记者会,2008年3月8日的民意惨遭践踏……
《星洲日报》的特辑于是成为一份可以“把政治里的不圣洁化为圣洁”的刊物,所有领袖都玉洁冰清,或白里透红。马哈迪退位之际,掌权22年的功过要如何总结?两名逐步攀爬到权力颠峰的首相,数十年的经历,难道没有像样一点的检讨报告,让读者从“过去”展望“未来”吗?
一公斤的修辞
试想,倘若台湾的龙应台或香港的梁文道对马来西亚政局一无所知,而有意通过上述三份特辑来理解近年三名首相,以及马来西亚在其任期内的变化--加起来为数104页的特辑,能给两名海外知识分子划出个近代历史的图谱吗?《星洲日报》这三份特辑,其份量会不会只是一公斤两毛钱的旧报纸,或至多是两毛钱一公斤比较多图片与修辞的旧报纸?
那还是其次的问题。更重要的是,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民联共主安华依布拉欣上台,《星洲日报》会为他制作怎样的一份“特辑”?1998年的“鸡奸案”是“政治迫害”的阴谋吗?“烈火莫熄”(Reformasi)运动是民主自由公正的追求,抑或滋事份子制造的社会动荡?
如果是“迫害”,主谋是谁?帮凶又是谁?是“缔造现代神话”的马哈迪吗?当时阿都拉与纳吉的角色是什么?如果阿都拉如特辑般描绘的“开明”、“慈祥”,为何他出任内政部长期间,援引《1960年内安法令》,逮捕政改份子、挫退改革势力?
如果“烈火莫熄”是改革的诉求,“懂得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个人最大的影响力”的纳吉,何以没有在1998年起义,引领改革的时代?
话说回来,如果《星洲日报》对1998年安华遭革职、“烈火莫熄”运动的判断是相反的,那它又要如何面对安华上台的可能?面对马来西亚历史中最剧烈的政治斗争,一份世界级的大报,要如何记载这段历史?一个得过无数新闻奖项的报人,要如何评价这段剧幕?
所以,最被忽略的新闻元素不是5W1H中的How(如何),而是Why(为什么)?How固然可以记载政客的手段、政局的纷乱,甚至探讨解决的出路;但是Why的缺席,让我们无法与历史脉络、时代情景衔接。2008年3月8日以后,国阵问How可以给出“重塑品牌”的解决方案;但是如果不去追究Why,国阵将永远接不上改革之道。
为文字负责
评论人文风各异,本无可厚非。郑丁贤当然可以举重若轻,一边回味可口的罗惹,一边给读者端上《伯拉,Tak Apalah!》的性格侧写。问题在于,除了对领袖的人性侧写,《星洲日报》会如何向读者勾划站在面对面的权贵,以及其背后的制度?更重要的是,这份报纸、这个报人,是否可以解释--“为什么”在阿都拉的任期内,我们必须在生活上面对种种从“好人”施政内延伸出来的“坏事”?
天涯剑客认为,《与纳吉面对面》乃应景之作,似乎暗示郑丁贤(左图)有难言之隐。我深一层解读一些读者对“应景”的观念,应该就是“平时批判,唯偶尔无奈下写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文章”。这个逻辑无异于平时不用长肉剂的猪农,为了应付佳节的供不应求的情况,因而无奈在猪只的颈部注入一剂液体--如果猪肉消费者不能接受这个逻辑,消费这份精神粮食(如果还有)的读者,能吗?
一个猪农如果利用消费者对自己的信任谋取不义之财,一名评论人如果背叛了文字的诚信,为“应景”而误导读者--恕我没有资深报人的智慧,我实在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异。
假如评论人稍有一点良知,他会对自己当年过度吹捧阿都拉,换来一无是处的结局,甚至是乱局感到愧疚。我很惊讶,一些年轻媒体人竟然还执迷不悟地,不顾一切赴汤蹈火重蹈覆辙,把“飞蛾扑火”(自以为)的壮烈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除了文字卖淫者,任何一个认真的评论人,都会对自己的文字,承担一份或轻或重的责任。然而,我想问:武吉干当补选前夕媒体大量制造对纳吉的期待(幻想),如果因此导致国阵攻下该区,合理化“霹雳政变”行动,这份报纸要如何向这个社会的民主负责?
(注一:《星洲日报历史写在大马的土地上》,第226页。摘录原文为:副总编辑郑丁贤说:“张社长的一个特点,就是他有一个很宽广的胸襟,这是很少见的一种特质。因为这样,他不会太过介意报纸登了一些什么他特别喜欢或不喜欢的东西,所以报纸也可以充分的发挥。我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特质。”)
林宏祥是自由撰稿人。
Sunday, May 17, 2009
[独立新闻在线] 一份不能解释社会的报纸 ―― 越来越国阵的星洲日报(上)
at 1:20 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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