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, May 30, 2009

八年坚持一个错误 -- 白小保校运动·国家机关·人性

※ 林宏祥

“所有伟大的故事,背后都有一种人性的展示。”

前言:倘若白小没有重开

倘若白沙罗华小原校没有在关闭了2926天以后重开,吉隆坡暨雪兰莪中华大会堂悬挂在外墙的计时牌则不会在2009年1月7日卸下--那是口喊“与华小共存亡”的政客脸上(如果还有)一道抹不去的疮疤。

而早在2001年1月3日以前就启动的保校运动,依然会坚持下去;那个只适合办“大吃会”的阮梁圣公庙,无论晴天或霹雳,空气中还会夹杂着孩子的朗朗读书声。原校篱门上锈迹斑驳的铁锁,封不住重开白小的希望与决心。

如果有谁要说噪音、污染、交通安全是关闭白小的理由;如果有谁要说少数家长不遵从民主精神、贪得无厌地企图打破“一校换一校”的宿命定律;如果有谁要说“白小已经不是课题”;如果有谁还要说白小保校运动从开始就是一场错误--不过八年,这些说三道四的嘴巴,那些颠倒是非的文棍,都要因为谎言的不攻自破而哑口无言。

保校运动八年来累积的成果,溢出了文字所能记载的范畴--白小的学生,不只是来“读书”,还在学校之外学习捍卫自己“受教育”的权利;白小的老师,不仅是传道授业解惑,还将青春注入社区的脉搏,在阳光风雨中共同成长;白小的村民,在自救到互救的过程中,意识到了彼此潜在心中的力量,来往交织成坚韧的感情与灵魂;为白小站台演说者,最铿锵有力的不是洪亮的嗓子,最触动人心的不是激动的神情,而是声音里最低沉的哽咽......

这一切,都超越了这篇简陋的文字--白小保校运动象征的是一种不向强权妥协、坚持到底而最终反让强权低头屈服的社区运动典范,绽放的是人类捍卫基本权利、追求正义锲而不舍的精神力量。

而我这把文字的手电筒,要如何向白小这座灯塔致敬?

校地·学校·学生·教育

华教园丁莫泰熙曾用“莫名其妙”四个字,形容“关闭白小”之举。然而,莫名其妙的,岂止是“关闭白小”?白小关闭两天后,时任副教育部长韩春锦恫言开除学生、以法律行动对付临教--“华小一间不能少”的口号早就宣告破产,典当的是一个民族自古以来“尊师重道”、“再穷不能穷教育,再苦不能苦孩子”的优良传统。

后来,教育部下令封锁,派警日夜驻守一所完善、安全的学校--凭良知讲理的大学讲师,吓;静坐绝食抗议者,捉;“一步一步救白小”游行参与者,捕;任何关于白小的新闻,封。当家当权的,用国家机关全面镇压,展示权力的肌肉;当家不当权的,则躲在国家机关后面,掩饰自己的虚弱与无能。

这是“社区教育权利”的保卫之战,而政客与政棍却继续营造“莫名其妙”的论述,图把人民从事件的脉络中抽离--一方面不知羞耻地以“不要牺牲孩子的前途”晓以大义;一方面直指“村民以孩子为谈判工具”,促“闹事者”收手,接受“华小一间不能多”的事实。

问题的根源是,发展商认为校地要比学校值钱;然后是政客认为学生要为学校搬迁。只是,如果纯粹为了“读书”的方便,而要孩子学习“适应当下的不合理”、“放弃自己原有的权利”--教育,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?我们还凭什么相信,教育能让孩子的明天会更好?

熊老·遗愿·遗憾

我们唯有相信教育走进贬值的年代。学历与气节的高度,似乎无法成为正比。相对于学识渊博、在利益风险面前精打细算、识时务的学者、政客,受教育不多的村民反而保留了心中“最单纯的正义感”,挺身撑住了国家机关的压力。

我们无法忘记,那个学历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村民,总把“只要坚持下去,白小一定会重开”挂在嘴边,乐观地相信着这一天的到来。他无法给这场运动创造论述,他只是单纯地认为:“我的儿女都在旧白小(原校)毕业,我认为我有责任。就算是穷人,也要坚持;就算出不到钱,也要出力。”

偏偏相信白小会重开的人,等不到这一天;而不(敢)相信白小会重开的人,却因为这个仁兄生前几近天真的梦想、死后绝对悲壮的遗愿,而见证白小重开的时刻。已故保校工委会主席熊玉生在生前最后六年,总是忍着脚痛北上南下疾呼重开白小(注1);2008年3月病逝、入土之前,灵车代替了疲惫的双脚,走完他一生走不完的路。

即便到了那一刻,他的遗愿都没有实现--他要的不是灵车进入白小原校,而是学生能够进入原校。遗愿,原来还是遗憾。(注2)

2008年3月8日大选后,奋战八年的熊老,只是跟我们共享了一天的喜悦,就要撒手归去。莫泰熙很贴切地描绘了众人的情绪:“先是惊愕,然后是悲痛伤心,再接着是生气、愤怒。我们悲痛伤心,因为熊玉生先生是一个好人、是一个真人;我们生气愤怒,因为白小原校还被关着。”

那天的追悼会上,熊老生前好友彭友财最后的怒吼,依旧在我脑海中回荡--“如果白小重开仍然遥遥无期,那也罢了,但你(熊玉生)应该把答应会重开白小的人一起带走!”

政客·虚伪·愚弄

是的,这是对政客最不智的诅咒,是最不理性的草根语言,却换来全场闪着泪光、颤抖却有力的掌声。你大可不屑地说,这是一群“情绪化”的愚民;你甚至可以装模作样地说,白小不是“开”或“不开”几个字就可以解决的问题--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事实上,如果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,肯定量得出--八年,确实太漫长了。“开”与“不开”,不需要咬文嚼字,只需要最多两个字,就能解决。

就说穿它吧,这2926个日子里,当村民为筹款晚宴奔波、在吹倒大榕树的暴风雨后重建白小、处心积虑给孩子打造更好的学习环境时,政客脑子里盘旋的,不是“开”或“不开”的问题,而是如何在“不开”的局面下制造“开”的假希望,给自己捞取选票。

过去一脸不耐烦,重申“白小已经不是课题”的马华公会前总会长黄家定,在选举前夕的正月初二,突如其来亲自登门造访熊老;而挤出一脸油光的教长希山慕丁,则把自己那只举剑的手伸过来,搭在熊老的肩膀上,利用媒体的镁光灯制造幻想,高明得连口头承诺都省略,遑论白纸黑字。

这终究是“狼来了”的故事。第五任首相阿都拉上台后,希山慕丁高级机要秘书费沙依斯迈在2005年9月,首次给白小工委会回函:“(教育)部长办公室将研究上述建议(重开白小),并将考虑适当的行动。”

考虑,在很多个日子以后,还都只是考虑。近年来的数场补选,保校工委会亲自组队,把白小变成补选的议题,提醒众人白小的存在。“你们来助选反而害了白小”、“看补选成绩如何”......政客放话,打心理战,企图动摇村民;另一厢,印刷传单全面铺天盖地,大肆反击:“讲事实!摆道理!反驳谎言指责”、“马华体现华社心声、新白小8个月内建竣 9月17日启用学生迁入上课”......

我们所知道的,是白小获得很多的鼓励与支持。支持的布条挂满庙宇、一年一度的千人筹款晚宴座无虚席。但是保校工委受到委屈、白眼、羞辱,会少吗?2007年3月的马接补选,一个选民指着身穿“救救白小”衬衫的村民:“你们华小不够,不如搬来马接吧!”

当时,熊老趋前与锋芒四射的马青领袖打招呼,换来的是“你做你的事情,我做我的事情”的打发(注3)。熊老与保校工委,就是活在这种喝彩与白眼之间、荡漾在希望高峰与失望低谷之间。假如政治领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道德感,追溯过去2926个日子--那些委屈孩子、为难村民、耗竭华社、愚弄人民的举止和言论,是我们应该支持的事情吗?

结语:八年坚持一个错误

白小原校终于重开。此时此刻,追算、声讨一个道貌岸然、虚情假意、逃离政治的政党,已是徒然。它只需要在有生年,思索一个问题:如果白小保校运动是一个错误,有谁愿意赤手空拳坚持2926天?

即便掌控国家机关的国阵政府,如果执意坚持一个错误,也只能撑得住八年。是吗?

若不是这样,请告诉我。


后注:
注1:陈香琴《他总是忍着脚痛宣传白小》(http://www.merdekareview.com/news.php?n=6214
注2:黄翠菁《他要的不是灵车进入白小原校》(http://www.merdekareview.com/news.php?n=6273
注3:《公民组织到马接办活动展力量 执政党领袖纷纷回避民间诉求》(http://www.merdekareview.com/news.php?n=3813)熊玉生在马接补选期间,趋前追问魏家祥约定的“喝茶”时间,后者示意正在忙碌,留下一句:“你做你的事情,我做我的事情!”

· 本文发表于隆雪华堂会讯《民心》2009年5月期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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